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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年的秋天来得格外迟,老天爷憋着一场雨就是不肯下,沉闷的天气让内宫所有人的心情都压抑着,宫道之上无人调笑,无论是宫女还是太监都快步的走着,生怕被雨拍在路上。
“是太子殿下身边大太监张德喜的徒弟李文英。”大宫女岚烟掀了帘子进来禀报。
“他来有什么事?”姜鸢微蹙眉,把手里描着的花样子放在了小几上。
“说是这几日天头不好,十二殿下颇爱哭闹,请夫人去瞧瞧。”岚烟回话,谨慎的观察着姜鸢的脸色。
“胡话,我三日前才去看过小十二,精神得紧,哪就不对了?”姜鸢不怒反笑,“况且现在管着内宫的是平淑妃,他遣人来插一杠子做什么?”
岚烟抿了抿唇,斟酌着字句:“夫人,陛下已经……眼下不得不顾忌啊……”
姜鸢深吸一口气,阖了阖眼,轻声道:“去回他,说我更了衣就去撷芳殿瞧瞧。”
说是更了衣就去,但姜鸢足足拖到晚膳时分才成行。
“你不必随我去。”姜鸢微抬眉,示意岚烟给她佩那支鎏金嵌珠的长钗。
岚烟低眉顺眼的去取,问道:“夫人有什么吩咐?”
姜鸢待钗稳稳戴好后,才开口道:“宫里新进了个淮扬菜的厨子,去要蟹粉狮子头和文思豆腐,催着点,半个时辰内务必呈到。”
“是。”岚烟应声。
姜鸢所住的颐和宫与专供皇子们居住的撷芳殿距离不近,小轿之上、晃晃悠悠的,她得以回想很多事情。
皇帝在她入宫时早已年迈,她而今不过双十年华,是不甚受宠的幼湖夫人。太子早定,她所生的十二皇子还不到半岁,连名字都没起,莫说夺嫡,话都还说不清楚。
中秋家宴之上,皇帝突然昏厥,太子掌政日久,内宫之中皇后早逝,执掌凤印的平淑妃更是太子陆存梧的亲姨,如此情势之下,谁人敢拂逆这位东宫储君?
才一近撷芳殿,姜鸢就听见板子打在身上的沉闷响声,她给了抬轿的小太监个眼神,那小太监就伶俐的扬声道:“幼湖夫人到。”
板子声立刻停了下来,不过停了没多久又再次响起,听着像是拖远了些。
里面走出来的是张德喜。
张德喜笑盈盈的引路道:“夫人可来了,这一路水汽大,夫人可不好走吧。”
他在这里,那么多半太子就在里面。
姜鸢微蹙眉又散开,跟着张德喜往里走。
见她没说话,张德喜利落的甩自己个巴掌:“都怪奴才没眼色,早该把李文英那小子拖远着打的,本就惹了夫人不快,这下可不让夫人更气了?”
李文英并没有惹到姜鸢,张德喜这番话无非是好心告诉她真正不快的人是太子,而原因正是她的姗姗来迟。
“小孩子不懂事,是该多提点提点。”姜鸢接下了话茬。
“是说呢,夫人您请。”说话间,张德喜给姜鸢撩开帘子。
姜鸢抬腿过门槛,走入室内。
果然,十二皇子和几个嬷嬷都不在里面,堂内坐着的是身穿四爪蟒袍的太子——陆存梧。
“白日里夫人事多,想是料理好了才得空来的?”他放下手里的茶盏,盯着眼前的女子。
“晚间事可也不少呢,刚点了新菜,若是凉了,风味差下去就没意思了。”姜鸢意在提醒陆存梧有事快说。
“凉了定是送膳的太监没拿捏好时辰,赏一顿板子,让他们再送就是了,何劳夫人忙慌慌的来回赶?”陆存梧并不顺她的意。
姜鸢被他的话一噎,闭了口不再言语。
“况且,若是夫人想要,东宫样样做得都比内宫好,夫人说——是也不是?”陆存梧说到最后几乎一字一顿,话音刚落更是突然站起身,朝着姜鸢走来。
“太子慎言。”姜鸢眼看着他逼近,微微侧头看了眼身后,小步的向后退。
陆存梧并不给她机会,几步就把姜鸢摁在了一根柱子边,男人高大的身躯挡住了西斜的日光,把她笼罩在一片阴影之中。
他右手掐起她的下巴,逼迫她把头转向一侧,开口道:“戴这只钗又有什么用?不过是封夫人时父皇赏的。夫人想提醒孤什么?你永远是父皇的妃子,是孤的庶母?”
姜鸢盯着他,虽然身处劣势却毫不认输的反唇相讥:“我何止是你的庶母?我还育有皇子,那孩子与太子血脉相连,是太子的兄弟手足。”
陆存梧的手一路向下,暧昧的停在姜鸢的腹部:“当真是血脉相连、兄弟手足吗?”
姜鸢正欲再开口,便有人影出现在窗外。
“说。”陆存梧姿势未动,却是对着窗外人在讲话。
“殿下,陛下……”侍卫欲言又止。
“备辇。”陆存梧下令。
“以后再别戴这钗,”陆存梧拔了那支钗,随意扔在地上,又从袖中状作随意的抽出另一支钗,仔细为姜鸢佩好。
姜鸢抬手就又去拆,却被陆存梧攥住了手腕。
“孤给你的你若是敢摘下来,仔细你的皮。”陆存梧威胁道。
“陆存梧!你别欺人太甚。”姜鸢怕撷芳殿人来人往听出端倪,只得小声呵斥。
“不唤孤太子了?”陆存梧的手继续向下滑,隔着层层宫装拍了拍姜鸢的腿侧。
“来人。”他扬声唤人。
姜鸢抽身不得,只能沉默。
“送幼湖夫人回颐和宫。”陆存梧松开她。
“夫人这庶母可做不了多久了。”这句话他说得又快又轻,却清晰的传进姜鸢的耳朵,一字不漏。
许是得了太子令,抬轿的小太监比来时快了很多,不多时就到了颐和宫。
岚烟来迎她,刚扶了她的手行至廊下,浑厚的钟声毫无预兆的敲响了。
丧钟鸣九。
“夫人……”岚烟的手抖起来。
“皇帝驾崩了。”姜鸢喃喃道。
惊雷炸响,雨就在此刻瓢泼而下。
雨足足下了一夜,皇帝崩逝,内宫之中谁也没能歇个好觉。一大清早,平淑妃就遣了人给各宫传信。颐和宫内住着的除了姜鸢,还有两个美人。此刻三人都在正殿。
“而今在丧期,为着不冲撞大行皇帝魂魄,各宫都在殿内叠些供奉用的元宝为好。”来的宫女恭敬道。
这是历代的规矩,帝薨当日是小敛,只有亲近的后妃、太子和重臣在身旁。其余内宫人等与朝中大臣须禁闭家中,等几日后大敛方能齐聚、瞻仰先帝遗容。
“早些日子东西就备下了,请淑妃放心,这等风口浪尖,我们颐和宫绝不给淑妃添麻烦。”岚烟亲昵的上前,拉过宫女的手,不动声色的往她袖中塞了些许碎银。
“姑娘客气了。”宫女微颠了颠分量,笑道,“那就请二位美人随我来吧。”
她这样一说,坐着的两个美人瞬间白了脸。
“这……这般早?”其中一个隐隐带了哭腔。
“不早了,二位难道不盼着见见大行皇帝吗?”宫女反问道。
“夫人……”另一个扭头去看姜鸢。
室内一片寂静,姜鸢许久都没有说话。
却是淑妃的宫女拍了拍手,立刻有侍卫进来,一人拖了一个,把两个美人生生拽走了。
内宫之中,等闲是不许见哭声的,她们霹雳乓啷的碰倒了茶盏,却仍不敢落泪,只得被扭送出室内。
淑妃宫女深福一礼,也退了出去。
“你说大行皇帝记得她们两个吗?”姜鸢注视着室内狼藉,骤然开口。
“下去了自然会记起来的。”岚烟语带不忍。
“倒也未见得,人总是先寻自己熟悉的面孔,大行皇帝到了地下,必要先召淑妃吧。”姜鸢勾唇一笑。
殉葬——是内宫之中每个无所出的女人最终的归宿。
承明殿内,陆存梧站在长案之前,正在阅看丧仪奏折。
“自然有几个哭哭啼啼的,不过殉葬皆有规制,处置起来倒也不难。”平淑妃抿了口热茶,拨着手中的珠串,端的是气势雍容。
“全都处置了?”陆存梧搁下笔。
“自然。”平淑妃微微点头。
陆存梧翻开内宫名册,取一支细羊毫笔勾出一个名字,道:“这不是还差着一个?”
平淑妃顺势去看,他勾的是「淑妃李氏平贞」。
“夫人的意思是淑妃也……”岚烟颇有些震惊,“可她是殿下的母族,又位列四妃,按礼是不必殉葬的。”
“她一定会死。”姜鸢抿了一口面前的茶水,早凉透了,泛着些许的苦味,“去母留子方可入主东宫,他和这位淑妃从来都是利益纠葛,知道太多的人总是活不长的。况且我们这位太子殿下本就是个翻脸无情之人。”
“殿下糊涂了,你我可是同出一族啊。”平淑妃丝毫不慌,答道。
“孤与淑妃何曾一族?孤的母妃容贵妃与你同是李氏女不假,但你母不过是府中妾室,也配说与孤同族?”陆存梧讥讽道。
“同不同族原不过场面话,当年皇后所生的大皇子早夭,多年调养才得了七皇子又未及满月而亡,皇后心力交瘁以致生育十皇子时留下落红不止之症,不出半年就子活母亡。若不是……”平淑妃说到这里,突然哑了声。
她的手惊恐的抚上自己的脖领,不可思议的睁大双眼去看陆存梧。
“淑妃想说什么?”陆存梧坐下,悠哉道,“让孤猜猜。”
“淑妃是想说,若不是李家官至太史令,借天象之故,让父皇相信十皇子命薄,另立太子可为其挡煞,孤何德何能做得上太子之位啊?”陆存梧笔尖朱砂滴落在地,殷红一片。
平淑妃张口欲言,却依旧发不出声响。
“哦,淑妃大概还想说,这些年来你手握孤不少把柄,如今孤苛待母族、过河拆桥,必遭反噬?”陆存梧从奏折中捻出一本,扔向平淑妃。
平淑妃展开一看,面色瞬间苍白如纸。
“李家早选好了女儿,大丧之后就送进内宫。你说,对于李家,是你这个先帝的哑巴淑妃得用,还是来日孤枕侧新立的淑妃得用啊?”陆存梧眸色晦暗。
“来人!”他道。
侍卫得令,步入殿内。
平淑妃转头,指着侍卫张大了嘴,双目含泪。
“父皇崩逝,平淑妃悲痛欲绝、以致失声,今日更是自请殉葬。孤,感其情深,特允成行。”陆存梧正色。
“淑妃安心去吧。”他招手道。
午后,淑妃殉葬的消息传遍了内宫。
“岚烟姐姐,水已经备好了。”小宫女道,“不知夫人是否现下就要沐浴?”
“候着吧,夫人正小憩。你们都走远些,别扰了夫人清梦。”岚烟挥了挥手帕。
“是。”小宫女应声退远。
寝殿之内,姜鸢在床榻前跪得笔直,双手高高捧着玉质的戒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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